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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時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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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時雪

臥室窗外正好是別墅露臺,晚間若能在這小酌賞景煞是愜意。將露臺的連結窗打開,風似攜了鹽粒,蕩了進來。

但這房間確實潮熱,不過是開窗透個氣而已,脖頸間就已經在淌出汗了……

即便如此,白音也一點不想換去樓下。

她選這個房間的理由很簡單——清凈,不吵鬧。

小時候兩家人一起出來旅行過,那時父親意氣風發,夏鴻亦然,兩人陪著老婆打麻將打到大半夜是度假必備,要不然也要看歐洲杯轉播、打臺球,總之除了外面的景區逛街打卡,他們的別墅“轟趴”也有自己的一套。

她記得那時,夏明徹是除了家長們之外的第二吵鬧,他總拉著她去打電子游戲,她會的那幾款游戲全是他教的,但每次她都贏不了,可她也沒有不服,只當是他的陪玩,給自己打發時間了。

游戲室裏全是夏明徹“征兵討伐”的吶喊,棋牌室全是大人們抓牌看牌胡了的長籲短嘆。

白音覺得他們都很吵。

唯有一個人,和她一樣,寓於其中,卻游離在吵鬧之外。

陳翊的境況,總是要比她糾結且可憐的。

他剛來那兩年,大人們依舊把他歸為孩童行列,習慣性地交代他——“你去找弟弟妹妹玩”,後來變成了——“你照顧好弟弟妹妹。”

再後來,他就成了大人們的候補選手——“小翊,你替你爸爸跟我們來兩局,他現在坐不了太久。”

他從小孩變成了大人,但她好似一直都是小孩。

白音對過去度假時的他,沒有太深刻的印象。

只記得最初,她和夏明徹並不願和他玩,他只會自己安安靜靜地窩在別處看書看雜志,或是去室外的籃板處投籃……總有能打發時間的事情。

直到白音高中第一年寒假,兩家一起去了北海道。兩人算是第一次在度假時,有了實質性的交流。

那年冬天的劄幌,氣溫低至零下10度有多,大人們在室外玩了三天就不願受凍了,每天除了商場購物、去餐廳吃飯,幾乎不再有室外活動。

臨回國前,夏明徹卻堅持要去小樽打卡,還拉攏了白音一起。

她向來怕冷,寒冬臘月,她願意呆在屋子裏,卻不願意只和大人們呆在屋子裏,所以她答應了夏明徹,一起前往小樽,左右不到四十分鐘的JR交通,當天來回不在話下。

可糟糕的卻在後頭,當天北海道大部分地區大到暴雪,一直持續到他們從小樽回來。

由於暴雪的緣故,小樽回劄幌的班次被取消了大半,他們最後站臺裏擠著,人滿為患,就在終於輪到兩人上車之時,夏明徹忽然驚覺——他的手袋落在了運河附近的一家紀念品小店裏,那裏面有他的護照……

他情急之下做了一個魯莽,但別無選擇的決定,“阿音,你先上這班車回去,我待會兒趕後面的。”

他指著墻壁上滾動的時刻表,白音擡頭看著一排排標紅的延遲字樣,本能地想要阻止——“下一班要多等一個小時呢。”

“等不到也只是回不了劄幌,沒護照連國都回不了!”

語畢,夏明徹已近乎消失。

白音就這麽將計就計地被人流催促著、推攘著,走進了回劄幌的車廂。

大雪近乎彌蓋了外界的所有,窗外是白茫茫的幹凈,車廂內是亮堂堂的嘈雜——列車發動機規律的運作聲,人群窸窸窣窣的行走聲、摩肩擦踵聲、私語聲…

發覺自己的鞋襪已全然濕透,跟夏明徹在雪地裏走了一整天,身體浸了寒涼,出了車站,已是副半頹半廢的軀體。

暴雪讓公共交通沒了指望,打車更是對她沒有指望——她那時候還沒有白長黎的副卡,出門全靠蹭錢,之前蹭大人的,今天蹭夏明徹的信用卡……

無奈,她只好打開地圖軟件,剛搜索出住址的路線,循著導航一條街還沒走完,屏幕瞬間黑了……

手機被凍得自動關機了?!

那一瞬間,她的大腦也跟著手機和腳下濕透進水的靴子一樣——眼前一黑,心裏一涼,徹底沒了指望。

她忽然覺得,自己現在比夏明徹悲慘多了,無依無靠,又冷又窮…

循著記憶的方向又走了兩條街,實在是不敢前進了,寒氣入體,腦袋發懵,意識也在消磨,手腳冰涼。

暴雪寒風裏,她覺得自己隨時會倒在雪地上……

正當她尋思著要不要拐進便利店茍著時,面前潔白的視野裏,忽得出現了一個高大又熟悉的身影。

“阿音?!”

她的大腦早已凍僵,腳下的潮濕仿佛滲入身體,讓她徹底沒了知覺。

但看到陳翊朝她急切走來的身影,她只有一個意識尚存——她終於可以放心倒下了。

察覺到她狀態不對,陳翊取了手套,探了下她的額頭,眼神忽暗——

“雪太大車子不好開,走回酒店得三十分鐘,還能堅持嗎?”

白音點頭後又搖頭,低頭望著濕透的靴子,每走一步對她都是煎熬。

短暫的沈默後,他走到白音面前,背過身蹲了下來。

“上來吧,我背你回去。”

在那一刻,白音覺得自己像是被這個世界撕扯著身體的溫度,忽冷忽熱,忽晴忽暗。

那是兩人第一次觸碰。

盡管隔著風雪的侵襲,隔著棉衣厚襖的包裹,他寬闊的背脊成了那天最意外而溫暖的慰藉……

她很快就昏睡在了他背上。

臨昏前,她好像還嗡嗡地說了句:“謝謝你。”

那天回到酒店,她果然發燒了,後來又聽說了夏明徹還困在小樽,一行人幹脆改簽了隔天回國的機票。

好在最後虛驚一場,夏明徹的護照和錢包都找了回來,半夜才趕回劄幌,但他也林林總總得了整整兩天的數落,夏鴻夫婦怪他出門不仔細,沒照顧好白音,害她差點迷路,又生了病……

暴雪以後的回憶是渾濁的,像是被封存了一般,連她自己都打不開。

她只記得,她後來退了燒、恢覆了精力,幾人一同返程時,卻唯獨沒有了陳翊的身影——他那時已經上大學了,算是休了假從美國飛去日本陪他們過年。

所以白音沒來得及再向他詢問道謝。

那天的雪太厚,厚得把那句“謝謝你”一同掩埋在了北海道。

她後來偶爾回憶起這件事,總是不禁揣測,陳翊那天來接她,應該十分不情願吧?

本來就是夏明徹和她非鬧著去小樽,結果一個丟了護照,一個發了燒差點迷路,硬是大雪天攪了他的清靜,背著她在暴雪寒風裏走了半個多小時,隔天還要單獨與家人分別,趕回美國……

不過,現在白音知道了陳翊對她的感情,卻有了別的體會。

那時候,他就在喜歡她了嗎?那他當時看到那樣狼狽的她,或許並不厭棄,而是心疼呢?

還好,巴厘島沒有冰雪,而如今的她,也不必去經歷那次的狼狽了。

海島時光過得悠哉,離開了常住的城市,連時光的推移都像是入侵進了另外的緯度。

徒步爬火山、沖浪潛水、看日落沙灘、在集市裏漫無目的地閑逛,穿梭在島嶼裏,享受自然與文明融合的港灣。

可以很吵鬧,也可以很幽靜,時間可以很快,也可以很漫長。

快在每天無時無刻的充實,讓人們忘卻了繁忙,慢在日升月落的交替裏,無限延伸至未至的海面與大陸。

長輩們體力有限,每天過了五點,基本就歸家了。

白長黎現在身子不如從前了,除卻吃食講究,久坐、運動更需註意,時隔多年再一同出國游玩,他連麻將桌都坐不了幾輪。

陳翊依舊如從前那般,識趣地接替上他的位置,陪著幾人玩上一會兒。

手裏摸著方方正正的麻將,餘光不自覺被院落裏泳池上的波紋、以及更深處即將溶於深藍的橙紅色日落所吸引。

爬山項目耗費體力,家長們只輪了一回莊就結束了,陳翊看天光將落,時間正好。便回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,想去泳池玩會兒,結果剛進院子,看到泳池裏隱約泛著人影,女孩身穿白色連體泳衣很好辨認……

等他走近,她依舊沒有探出腦袋,直到水裏泛起泡沫,陳翊的心口狠狠一墜。

“阿音!”

他大喊著沖進水裏,連泳帽都沒戴上,即刻紮進去攪亂了白音周遭的水流,將其一把拽出了水面——

手忙腳亂地把她托了出來。

霎時間,白音的整個上半身被置放在了泳池邊緣,她就這麽坐在泳池邊,居高臨下地望著還在水中喘息的陳翊。

水淋淋的身體放肆地侵襲著她的視線,新鮮廣闊的氧氣在她的身體裏回暖。

他濕漉漉的頭發被濡得更加漆黑,水流失控地淌過面頰,連目光也跟著浸濕……

陳翊驚魂未定,連扶著她側腰的手都忘了落下,焦聲探問——

“你怎麽樣?!”

女孩大聲咳嗽著,終於緩過神來——

“咳咳…還好啊,我在練習憋氣,剛差點就要打破記錄了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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